姑苏(一)(1 / 2)

凡间,傍晚时分。

雨下得越来越大,姑苏城的内街上已经积起了深深的污水,狼狈的行人纷纷挽起裤脚,深一脚浅一脚地蹚过水流,更有甚者弃伞而奔,只求快些回到家中。

但,没有人会嫌弃这场雨带来的不便,因为他们对它的渴望已经达到了极点,他们热切地希望这一场雨的到来,能够替他们浇灭那熊熊的烈焰。

火焰肆意吞噬过的那座楼阁,如今只剩下焦黑的墙壁、断折的房梁和破碎的瓦片。木材被烧焦的气味扑面而来,灰尘四处飞舞,令人望而却步。

整个姑苏最有名的勾栏瓦舍,远近闻名的天然楼,竟有毁于一炬的一日,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。据说在这场闹剧里并无过多伤亡,唯有一位姑娘失踪于火中不见人影,也不知是否安在。

城郊的小溪边,一座小宅子坐落在此,院门紧闭,无人进出。此地向来人烟寥落,因此这座宅子里的细微响动,并未引起旁人的注意。

宅内,厢房中。

萧娘子一言不发,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泪,起身去端小火炉上搁着的药壶。旁边的黑衣少年见状想要上前,却被她不重不轻地推了一把,只得默默退到一边。

萧娘子不顾药壶余温尚存,径直掀开盖子,端起壶来,将药倒入碗内。她放下壶,用小勺轻轻搅动碗里的药,同时放在唇边吹着。

但显然,刚熬出来的药不论怎么吹,仍是太过烫口,无法立刻喂给床上的人。萧娘子于是放下碗,给站在旁边的少年递去一个眼神,示意有事同他说。少年愣了一愣,随即垂下头去。

“扑通”一声,再抬头时,少年已经跪在了地上。他眼里隐隐有泪光,哑声道:“昨日之事,是我失职。对不起您和初儿。千错万错,尽归我一人之身,实不敢请求原谅,只求大娘子责罚。”

萧娘子长叹一声,没有回答。

昨日盛初出门,她让沈玄征跟着一同前往,自己在家中做绣活,却意外从邻居口中得知天然楼走水的消息。她闻言几乎站都站不稳,连马车也忘了坐,立即赶去天然楼。那里甚至已经见不到一座完整的楼阁,入目的只有漫天的火海和滚滚的烟云。

萧娘子向围观的人打听一番,才知道那沈家小子是最先冲进去救火的一个,但险情急得很,至今不见他人影。事发突然,萧娘子心底大致猜到盛初是遭了暗害,因此并未放宽心,焦虑之下也披上浇过水的外衣冲入火中,亲自寻找盛初。

不过半刻钟的时间,她在楼梯边的角落里寻到了人,见盛初虽然昏迷过去,脸色苍白如纸,但尚有呼吸。她立即用身上宽大的外衣护住盛初,扶着人猫着腰一路从后门钻出楼去,找到最近的医馆。

火被扑灭时已是傍晚,沈玄征确定楼中无人,又听人说郊外住的那位卖绣品的娘子来过,知道盛初获救,便离开了天然楼。他的左手臂险些烧断了筋,却只是简单地用衣角撕下来的布包扎了一下,他也根本不记得有多疼。去医馆简单地弄了些药后,他就如一阵风般抛下银两离去,赶回宅中。

在看到萧娘子坐在盛初床边为她擦脸的那一刻,沈玄征终于舒了口气,才想起自己的伤,接过萧娘子递来的毛巾擦了把血。萧娘子见了他的样子,心中暗自后悔没有及时通知他,但忙于照顾盛初,分身乏术,也就没有说什么。

萧娘子眼下所有的情感,几乎都用来庆幸盛初懂得自救,想到将桌上壶里的水淋在披帛上,然后捂住口鼻逃生。她被发现时刚昏过去不久,披帛还紧紧地捂在口鼻上,并没有吸入多少火场里的浓烟,顶多是被闷得憋了一会儿气。如此,才免于一劫。

此刻盛初的呼吸平稳下来,头上和身上的伤都已包扎好,药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喝,萧娘子落得清闲,便想乘机与沈玄征谈些话。

少年跪在她面前,身板依旧挺得笔直,神色中却带着几分痛苦。她盯着少年清瘦的脸庞看了几秒钟,挥手叫他起来:“坐着罢。你没有做错,不必跪我。”

“是我疏忽,没有时刻守在初儿身边…”沈玄征低声道。

“人人都有疏忽的时候。”萧娘子平静地道,话语间并无苛责之意,“何况,你是去下楼给她买糖葫芦,又不是偷奸耍滑,无须过多自责。”

她说到此处站起身,作势要扶沈玄征。沈玄征一怔,立即主动站了起来,规矩地坐到一边。

萧娘子也不再搭话,端起茶盏喝了一口。想起自己对走水一事的猜想,她眼中寒意加深,再开口时,声音也变得冷冷的。

“我想过了,玄征,此番初儿出事,责任不在于你。”萧娘子眉头紧皱,攥紧手上的帕子,“不早不晚,偏偏在你下楼的间隙走水,未免太过巧合。”

沈玄征浑身一震,明白了萧娘子的意思。

盛初虽然生在民间,但毕竟有着前朝公主的身份,许多人都知道她是谁,只不过碍于身为刺绣大师的萧娘子的面子才没有说穿。且程昭仪本是姑苏人氏,又做过多年的皇妃,在姑苏更是出名,她的女儿如今在哪里,也令不少人心生好奇。

盛初自小不常出门,但今年是她的及笄之年,她求了萧娘子大半个月,好不容易求来了在上元节这日去天然楼听戏吃果子的机会。可